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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昊天九問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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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大致情況就是這樣的。”南離靜靜說道,“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,因為季秀的魯莽,徹底激怒了大祭司,我已經沒辦法開口求她……”

他在燕明君面前,從不掩飾對季秀的忌憚和不滿,如今季秀要挾姜妧失敗,他固然沒有落井下石,卻也沒有為他粉飾太平的意思。

但是燕明君卻打斷了他的話。這個曾經翻手為雲、覆手為雨的男人困於茅草屋足不出戶已有數年,卻從來沒有失去過對局勢的判斷力:“你真的以為,如果沒有這件事,你的求情會有用?”

南離默默無言。

燕明君冷笑一聲道:“就算你跪死在祭宮的階前,也是無濟於事的。姜妧又何嘗不恨你?好容易等到你長大,還沒嘗到什麽滋味呢,一不留神卻被我女兒搶了先機摘了桃子,她豈能善罷甘休?”

說到這裏,他淺色的眼眸裏突然顯出饒有興致的光:“說起來,我還真的很好奇呢。你們在祭壇上究竟有沒有……嗯,你明白的,到底有沒有?”

時下男歡女愛,本是自然而然的事情,便是南離祭司之身,高貴矜持,但細論起來,也絕非不可與人言。

只是眼下一臉八卦探究此事的正是阿桑的父親,卻教南離不由得愧窘難當:“沒有。我們真的沒有。那日輪到我在觀星臺監測天相,阿桑只是在一旁陪我,雖有些許逾越之處,但罪不至此……”他深深低下頭去。

燕明君“哦”了一聲,滿臉失望:“傻子就是傻子,真沒用,不及我當年半分威風。又或者,其實是你不行?”他懷疑的目光在南離身上掃來掃去。

南離以前從未見過這樣放蕩不羈、不按常理出牌的長輩,便是據說可能對他有覬覦之心的大祭司姜妧,在他面前也是一派莊重氣象。

感受著燕明君熱辣辣的目光在自己的下三路直打轉,南離再也忍不住了。“君上放心,絕無此事。”南離艱難說道,順勢整了整衣冠,這才覺得自在了些。

“嗯,回頭讓那個若蒼給你多熬兩劑湯藥,多補補也就是了。”燕明君輕描淡寫般說道,對於南離的澄清置若罔聞。

“君上,我真沒有——”南離不由得提高了聲音,滿面通紅。

燕明君卻已經不再理他,轉過頭向著季秀冷冷說道:“過來。”

季秀剛回來時候看到南離和黑色長鞭,便知私自去祭宮的事情被發現了。他身體僵硬著等待懲罰降臨,已經等待了很久,如今終於塵埃落定,卻莫名感到一陣解脫。

“跪下,把衣服脫掉。”燕明君淡淡說道。他們家貧,懲罰固然是要的,但是決計不可為此弄破衣衫,每次阿桑和季秀受罰之前,脫去外衣是必經的步驟。

季秀有些麻木地脫掉上衣,默默地背對著燕明君跪下。然後南離看到一片雪似的潔白。

“秀秀渾身肌膚極白,跟雪似的。”南離猶記得阿桑曾經這般說過。如今,他卻是親眼看見了。

或許是藏在衣服裏,終年少見陽光的緣故,季秀身上的肌膚甚至比臉上更白,白得耀眼,真個如同陽光照射下的雪原一般,卻又泛著比雪粒更加光滑細膩的質感。

南離的肌膚也甚是白皙,曾被子羽羨慕說如月色之皎潔,又如美玉般溫潤。南離頗為自傲,曾於歡愉之時半真半假地試探,追問阿桑覺得他和季秀,究竟哪個更白一些,每次阿桑都是期期艾艾回答不出。南離起初還疑心她有心向著季秀,現在才知道,她分明是顧及南離顏面,不想他難堪。

但是現在,那片潔白的雪原之上有幾塊觸目驚心的青黑色。

南離一眼就認出,那應該是先前他和季秀還有子羽於祭宮的臺階前廝打過後,留下的痕跡。

他知道季秀很恨他,但是他也同樣深恨著季秀。因為季秀在阿桑的生命之中,實在留下了太多不容磨滅的東西。

陷於熱戀中的青年男女總是期望彼此之間時刻親密無間,可是季秀卻像一塊搬不開的石頭,橫亙在南離和阿桑兩個人中間。他的危險性甚至高過曾令阿桑癡纏不已的青葉。

南離何等驕傲的一個人,一想到自己心愛的女人和別的男人有那麽多過往,而這個男人還虎視眈眈地明戀著她,他就禁不住有些心中發堵。每當阿桑一臉理所當然地說著秀秀如何如何的時候,南離總是忍不住期盼著,最好有那麽個機會,能趁機將季秀遠遠地發嫁了,才是皆大歡喜。

故而祭宮之前,南離一開始的時候雖然猝不及防,吃了大虧,但其後回神之時,也絕不吝惜回應對方重拳。稷下川的學生們個個都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無能之輩,季秀固然悍勇,但是他和子羽以二打一,穩穩占據了上風,季秀身上背上幾處掛彩,在所難免。

燕明君很快也看到了那些傷痕和淤青,以他的洞悉世事,不難猜想這些青黑色的由來,但是他卻絲毫沒有要憐惜的意思。

“你知道你錯在什麽地方了嗎?”他舉起黑色長鞭,冷聲問道。

“我……我不該偷了你的寶貝鞭子,不該私自去闖祭宮,不該和南離廝打,不該……不該去要挾那個女人,有勇無謀,反而害了阿桑。”季秀澀聲說道。

“還有呢?”

“還有……我忘記了給你做早飯。”季秀想了又想,終於說道。

茅草屋中一家三口,燕明君行動不便,阿桑又一味癡傻指望不上,故而自季秀知事開始,家中的一早一晚兩頓飯皆是由他負責。昨夜他侍奉著燕明君吃了晚飯,借口出去尋女人過夜,卻偷偷帶著燕明君的鞭子出門,待私闖祭宮之事暫時平息後折返回家,已經到了晌午時分。燕明君自是結結實實地被餓了好幾個時辰。

“你錯了。”燕明君搖頭道,“你偷我鞭子,和情敵廝打,威逼姜妧,甚至忘記給我準備早飯,我都可以不怪你。但是你犯下的最大錯誤,就是你太沒本事。”

聽了這話,季秀和南離不約而同地想起一些事情。說起來,燕明君真是一個時刻不忘把“本事”掛在嘴邊的男人呢。

在季秀和南離的競爭當中,燕明君旗幟鮮明地站在了南離這邊,甚至對於南離“不願分享”這一怪癖也頗為包容,原因就在於,南離“很有本事”。

其後,季秀眼見南離和阿桑蜜裏調油,不免失意傷情,燕明君也常常半是嘲諷半是撫慰地說,莫要怨天尤人,要怪只能怪季秀自己“沒本事”。

不愧是姬姓部落出來的男子,時刻不忘“本事”二字,身體力行地信奉著弱肉強食的法則。只可惜若是天底下全是這些有“本事”的人,他們的“本事”是否還能顯露出來呢,“本事”和“本事”之間是否會存在著沖突呢,天下究竟是會大亂,還是會大治呢?身為稷下川最年輕有為的祭司,南離忍不住想得更深遠些。

但是很快的,一下下的鞭打之聲打斷了南離的思緒。

燕明君顯是動了真怒,每一鞭抽到季秀白皙光滑的背脊之上,都會綻起一片血花。

“你偷我鞭子倒也沒什麽,可是你也該事先掂量掂量,看看自己有沒有練過功夫,到底有沒有這個本事。當年威震四方的鞭子,到了你手中,成什麽樣子了?連個人都勒不死,反倒被人所擒。丟人不丟人?”燕明君一邊打,一邊說道,“還有,既然想到用美色迷惑那個女人,好歹戲要演得像些,那個女人到底也是見過些世面的,你這般滿身帶傷的去勾引人,笑的時候跟個妖怪似的,誰會受你迷惑?讓那個女人笑話我不會調.教人,你自己說說看,這是多大的過錯?”

燕明君一鞭又一鞭打來,季秀臉色煞白,牙關緊咬,最後終於再也挺不住,眼前一黑,向前栽倒。

南離下意識地上前扶起他,卻發現他的氣息微弱得很。

“君上,”南離看燕明君仍沒有要停手的意思,不由得出言勸阻道,“君上息怒。眼下最要緊的事,是如何才能救出阿桑。”

“救出阿桑?”燕明君將鞭子擲於地上,卻餘怒未消,一臉冷漠,“你們自己闖下的禍事,現在反過來問我?我一個廢人,我能有什麽辦法?”

南離愕然。他早聽說過燕明君的心狠手辣,翻臉無情,卻沒有想到,他竟然會對自己女兒的生死無動於衷。

然而正在這時,燕明君卻又慢慢地說道:“其實你們稷下川說的很對,單靠男人是生不出孩子來的。阿桑是我的女兒,卻不是我一個人的女兒。你現在最應該做的,難道不是去向那個人求救嗎?”

南離恍然大悟。燕明君先前答應南離和阿桑交往的條件之一,就是代為傳訊,請姜姬大人前來一敘。南離迫不得已,也曾幾次前去傳訊,但均遭到姜姬嚴詞拒絕。想不到燕明君到了此時仍未死心。

一時之間,南離又有些不確定起來,以燕明君一向的足智多謀,他當真沒有預先料到這次的禍事嗎?他為什麽眼睜睜看著女兒身陷囹圄?就為了逼迫姜姬現身見他一面嗎?

“可是……可是……”南離支吾道。

“可是什麽?”燕明君突然間焦躁起來,他暴怒一般向南離說道,“你現在就去尋她,就說她親生的女兒,她十月懷胎千辛萬苦才生下來的女兒,快要被姜妧那個惡女人活活玩死了。你問問她,是否真的能眼睜睜看著女兒死,仍然鐵石心腸無動於衷?對了,你別忘了提起,她那個女兒叫阿桑,因為當年我們是在桑上原一見鐘情的……”

“君上!”南離忍不住打斷了燕明君的話,“姜姬大人是何等樣人,她早就和君上劃清界限了,和君上有關的事情,她是不會過問的!包括君上和她所生的女兒,她也只會硬著心腸不理不睬。這些事情,當日君上在勾結父族、背叛稷下川的時候,不就應該想到了嗎?”

“你……你住口!”燕明君怒不可遏,“我什麽事情不知道!我不需要你這個黃毛小子提醒我!”

南離卻沒有要住口的意思。燕明君把阿桑當作他和姜姬之間的籌碼,何曾真心關心過她的死活,但是在南離眼睛裏,救阿桑卻是最重要的事情。

“君上何其英明,難道十幾年來還未想明白,當日的昊天九問究竟是怎麽一回事?姜姬大人當日可以和姜妧大人密謀,用綿羊咬傷君上,又不惜連累自己老師,甚至舍得自挖一目,為的是什麽?她又怎麽會在這個時候為了阿桑,功虧一簣呢?”南離大聲說道。他其實並不是純白如紙、習慣把所有事情都往好處想的人,他心思細密,又見慣陰謀,早從老師若蒼的話裏推測出當日的真相。

“住口!我比誰都清楚,當日昊天九問究竟是怎麽一回事!沒錯,我串通父族背叛稷下川是事實,至今我尚認為男人比女人更有本事,但是,我對她是真心的,這也是事實。一旦我一統稷下川,她仍舊是我唯一的妻子。她為什麽到現在都不肯來看我?她難道不相信我是真的愛她嗎?我能原諒她串通姜妧一起陷害我,她憑什麽不原諒我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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